第366章 黑夜 下

　　玄妙宗，內山，黑崖。
　　空空蕩蕩的黑崖外。
　　壹名戴著金色狼面具的高大男子，身形忽閃忽現，從遠處緩步而來。
　　他沿著山道蜿蜒前行，不緊不慢，動作從容。
　　這空空蕩蕩的黑崖，在他眼裏仿佛無比熟悉。就像自己家壹般，就是閉上眼睛，也能找到來去之路。
　　不止如此，他身後，還跟著四名身材魁梧，披著黑袈裟的強壯僧人。
　　其中為首的，赫然是身高六米，宛如肉山的定厭佛主。
　　相當奇妙的是，定厭佛主四人如此龐大的體重，快速在山道上行走時，卻能不發出壹點聲響。
　　宛如蟻行，無聲無息。
　　壹行五人，除此之外，便再無他人。
　　這裏是玄妙宗福地，若非有不少內應悄悄打開漏洞。
　　他們也別想這麽輕松潛入進來。
　　玄妙宗最大的防護，便是這座福地內核心處的星陣。
　　只要毀掉黑崖上的福地星陣核心，外面的陣法不攻自破。
　　這也是狼面具和定厭佛主等四位佛主，潛入此地的原因所在。
　　“前面，便是黑崖了……”狼面具之人忽然頓住腳步。
　　前面是壹片黝黑深邃的霧氣。
　　這裏是內山內景，霧氣中隱約能看到有扭曲如活物的蛇形輪廓，不斷遊動。
　　看上去詭秘奇異。
　　“上人盡管下令，我等雖非您直系，但奉國師之命，定當竭力配合。”定厭佛主沈聲道。
　　“……”狼面具男子沒有說話，只是點點頭。
　　他在深呼吸。
　　不是那種享受的呼吸，也不是更換肺部廢氣的呼吸。
　　而是帶著壹絲絲顫抖，興奮，以及……恐懼的深呼吸。
　　良久，他緩緩伸手，往前壹點。
　　噗。
　　壹聲輕響，面前額黑霧驟然散開，露出另壹側風聲呼嘯的孤寂山崖。
　　那便是黑崖。
　　黑崖上，壹道窈窕人影，正靜靜端坐於地，背對著他們，毫無聲息。
　　“元都子……”狼面具之人目光凝視在那道人影身上，輕聲喃喃著。
　　忽然間，骨碌的滾動聲中。
　　壹顆圓滾滾的東西，從元都子身前滾動出來，順著山崖，往壹行人這邊滾過來。
　　借著天空蒙蒙的灰色熒光。
　　狼面具和定厭佛主等人壹眼看去。
　　那居然是個人頭！！
　　還殘留著暗紅血跡的人頭！
　　而人頭的主人，居然正是鎖山壹脈的祖師，肖淩！！
　　他怒目圓睜，面色慘白，甚至連異化都沒來得及，便死於非命。
　　臨死前，他眼瞳裏還殘留著驚愕、不解。
　　五人身體壹僵，瞬間感覺壹股寒意從背後蜿蜒爬上。
　　“既然來了，為何不進來？”
　　元都子的聲音緩緩傳來。
　　那穿著黑裙的窈窕人影，站起身，緩緩轉過來，直面五人。
　　“元鎮師兄，妳果然還是在怪我麽？”
　　此時的元都子，面容早已沒有了平日裏的溫柔平和。
　　取而代之的，是平靜，以及壹抹微微怪異的微笑。
　　“妳居然殺了老師！！？妳這個瘋子！！”狼面具男子震動道。
　　元都子沒有說話，只是微笑的看著他。
　　她沒有解釋，但很顯然，這個吳國假冒的鎖山壹脈祖師肖淩，明顯早就被其看穿。
　　沈默下來。
　　狼面具男子也舒緩呼吸，收起偽裝。
　　“看來早就被妳看穿了。元都，妳還是老樣子啊……另外，別叫我師兄，我沒有妳這麽惡心的師妹！”
　　男子伸手取下面具，露出壹張蒼老滿是皺紋的面容。
　　他的眼珠呈紫紅色，在陰暗中泛著淡淡熒光。
　　這是個五官容貌極其端正協調的老人，可以想見，他年輕時候絕對是姿容頂尖的美男子。
　　“我苦心營造這麽多年，終於……”老人伸出顫抖的手，緊緊壹握。
　　“終於等到今日了！”
　　他眼中流露出重重復雜至極的情緒，有後悔，有痛恨，有憎惡，但更多的，還是瘋狂和壹絲畏懼。
　　“想不到吧？想不到我還活著吧？？！”他仰頭笑起來，“我不光活著，如今，還是禮佛殿上人之壹，位尊等同於左右殿主，僅次於國師大人！”
　　“當年妳設計奪我機緣，害得雲汐師妹身死道消，我也重傷假死逃遁！師尊被妳蒙騙！反而還下達對我的追殺令！！”
　　老人大笑著，似乎要將自己這麽多年積攢的怨氣，全部釋放出來。
　　“想不到吧，想不到我還會有今天！？”
　　“師兄。”元都子輕聲道，“其實，我壹直都很尊敬妳的……”
　　“事到如今，妳還想用這種姿態騙我！？”元鎮子怒聲道。
　　當年他便是被這幅純真美麗的面孔所欺騙，所以才對其深信不疑，因此被害。
　　如今她居然還敢用這樣的神態對他！！
　　“師兄……”元都子緩緩壹步步靠近。
　　她擡起臉，露出那張接近完美的無瑕面容。
　　“妳不該回來……”
　　“我明明已經放過妳壹次了……為什麽，妳還要回來送死？”
　　“送死！！？荒謬！妳以為現在的我，還是以前！？以為我還會像當初那般弱小！？”元鎮表情漸漸平靜。
　　“就算妳如今突破宗師之境，今日也難逃壹死！我禮佛殿協同大軍壓境，今日便是我元鎮得報大仇之日！！”
　　他仰天閉目，不讓眼裏的淚水流出來。
　　“雲汐！妳當在天空看著我，看著我今日為妳得報大仇！！”
　　他苦修兩百年，每壹刻都不敢有絲毫懈怠，為的不就是如今這壹刻！
　　“看來妳也突破了……”元都子輕聲道。
　　“可惜……”她凝神望著對方的蒼老面容。
　　其實，若非當初元鎮子得了那份奇遇，若非意外被她發覺，恐怕她也不會起心思，要將其奪過來。
　　可惜……成王敗寇，如今大局已定，元鎮回來又有何用？
　　“師兄……妳無論如何，也要與我為敵麽？”元都子停住腳步，蒙著黑紗的雙眼，透過眼罩註視著對方。
　　“今日……妳必死！！”元鎮子恨聲道。
　　他舉起手，身後四位佛主分頭閃電般形成陣型，將元都子包圍在正中。
　　四人手上驟然亮起壹道道淡黃熒光。
　　此時元都子元鎮子兩人對視，百年前的壹幕幕，曾經的回憶飛速在腦海裏閃過。
　　曾經海邊的壹起遊玩，嬉鬧，比鬥。
　　夕陽下花叢中，元鎮，元都，雲汐，三人盤膝坐地，仔細討論密冊上的要點。
　　黑崖之上，三人煮茶彈琴高歌，仿佛親兄妹般親密。
　　那時候，雲汐的舞，很美很美……
　　可惜……現在再也無法看見了……
　　元鎮閉目，渾身勁力都在隨著情緒波動而顫動。
　　壹道道濃郁如煙霧的真氣從他身上逸散而出。
　　“元都……今日玄妙覆滅，皆因妳而起！！”
　　他猛然睜眼。
　　壹圈黑氣以他為中心炸開。
　　“法身·祈月！！”
　　剎那間，他全身衣袍撕裂，身上血肉急速膨脹，變大。
　　肌肉在增長，血脈在異化。宛如不斷增殖變大的泡沫。
　　無數勁力燃燒化為黑色火焰般的狀態，附著在他身上。
　　壹條條漆黑手臂，從他後背伸出，往外張揚。
　　他的頭部迅速變形，裂開，從人頭，轉眼化為尖牙猙獰的漆黑巨狼。
　　短短兩秒，他便從壹個普通兩米身高的老人，變形成壹頭狼頭人身，背後生有六條手臂的猙獰怪物。
　　無數黑色勁氣化為火焰，在他身上燃燒跳動。
　　狼人近十米的恐怖高度，宛如小山，低頭俯瞰著面前的元都子。
　　“元都，我已經戰勝了曾經妳給我的恐懼……而現在……該是妳恐懼我了……！”
　　“恐懼……？”元都子擡起頭，望著面前體型龐大的巨狼。
　　“師兄……妳到現在還不明白麽？為什麽三位祖師，無論我做任何事，都會無條件偏向我。”
　　她緩緩往前靠近，似乎絲毫不擔心面前巨狼對她不利。
　　正要舉起利爪，壹掌砸死面前之人的元鎮，也頓住右手，懸在半空。
　　他確實很疑惑，為什麽當年三位祖師那麽偏向元都子這個師妹。
　　明明他才是師兄，比元都子還要早入宗門多年。
　　為什麽……
　　這到底是是為什麽！？
　　元都子擡起頭，眼瞳中泛起瑩瑩青光。
　　“說起來。妳應該還從未見過，我玄妙宗鎮壓的真獸吧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元鎮子忽然壹顫，似乎想到了什麽。
　　他眼神閃爍，巨大狼眼中彌漫起壹抹難以置信之色。
　　“不……不對！？妳難道……！！？”
　　“看來妳猜到了。”元都子輕輕道。
　　“其實妳錯怪三位師尊了。”
　　“他們，不是偏心……”
　　她輕輕伸手，貼在巨狼小腿皮膚上，感受著上面宛如鋼針的毛發。
　　“他們……是在怕啊……”
　　嗤……嗤嗤……
　　壹道道黑色電光，從元都子身上蔓延浮現。
　　她無數發絲飛散浮起，狂風從她身旁縈繞旋轉。
　　宛如黑夜般的漆黑勁氣，從她身旁自然浮現。
　　無數黑氣中，壹雙青色眼睛宛如寶石般，然後撕裂，越來越大，越來越大……
　　“法身·黑印鯤鵬。”
　　黑暗中。
　　壹道數十米高的巨影從無數煙霧中沖天而起。
　　嗷……！！！
　　雷鳴般的巨響在雲層中驟然激蕩回響。
　　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“什麽東西在發燙？”
　　魏合忽然壹頓，伸手摸到後腰，那裏那根大師姐給他的黑色柳條般的樹枝，此時不知道為什麽，突然開始發燙起來。
　　他正盤膝坐在船頭，望著前方茫茫大海。
　　壹邊修行，他也在壹邊擔心宗門此時的情況。雖然換松子說了，要相信大師姐。
　　她既然有提前安排，那麽就壹定不會讓人失望。
　　但無論如何，魏合從未有過此時這般，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時候。
　　此時大船側面，壹頭體型只比船只稍小的白色鯨魚，正被大量繩索捆綁壹起，朝著遠處航行。
　　鯨魚背上有著壹條黑線，赫然便是魏合需要的黑線鯨。
　　“放心吧。”換松子走到魏合身旁，笑著道。
　　“吳國種種動作，其實大師姐都有預料。既然提前預料到了，她也早就有布置。”
　　他頓了頓，繼續道：“說起來，妳應該還不知道吧，我們天海島，地下其實有著壹個巨大空洞。那裏極其安全，據說是曾經用來封印鎮壓以前那頭龐大真獸的。”
　　“就是密冊上提到的那頭真獸麽？”魏合詫異道。
　　“嗯。那頭真獸，名為黑印鯤鵬，曾經是禍害壹方的頂尖霸主，吞噬生靈無數。
　　當時的大元，壹共有五頭真獸霸主。黑印鯤鵬便是其中之壹。”換松子點頭道。
　　“五頭……也就是說，分別有五個大宗封印鎮壓？”魏合反應過來。
　　“是這樣。”換松子笑道，“我們宗門曾經封印的就是黑印鯤鵬，據說當初，集合了全大元的宗師之力，才聯手將五大霸主壹壹封印。
　　只是後來……不知道怎麽的，封印的黑印鯤鵬突然消失了。
　　誰也不知道它去了哪，反正地下的封印洞穴什麽也沒了。再然後，宗門便將那裏做成了壹個秘密的地下防護之地。”
　　“所以這次，元都子師姐就是很可能利用了地下的封印空間，安排那麽多人躲避災禍？”魏合反應道。
　　“或許吧……大師姐的心思，我等凡人可猜不到。”換松子笑道，“不過放心吧，從我銘感以來，便從未見過她出錯。”
　　“是嗎……？”魏合沈默下來，望著前面茫茫海水，陷入思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