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章

第二十八章
　　當我和老杜穿上皮鞋、系好鞋帶，正欲站起身來走出“阿裏郎”桑拿浴池時，猛壹擡頭，只見燈火通明的浴池門口站著五、六個身強力壯的男子，面色陰沈地瞪著我們，老杜輕蔑地哼了哼，擺出壹副若無其事的樣子，像平常壹樣，夾著小皮包向前走出，當他走到那幾個男人的身旁時，壹個瘦高男人壹把拽住他的衣領：“怎麽，沒事了？”
　　“啥事？”
　　“廢話！”
　　嗖——壹把寒光閃閃的短刀亮在老杜的眼前，其他幾個男人紛紛拽出了家夥什，默默地向老杜圍攏過來，老杜有些慌神：“我姓杜，不認識我嗎？”
　　瘦高男人搖搖頭，根本不買老杜的帳：“本人出道時間不長，不認識老太，請原諒，我不知道老大是在哪個道上混的，哥們，怎麽辦？”瘦高男人指了指被老杜砸爛的收銀臺，老杜瞅了瞅，露出壹副無賴的嘴臉：“妳說怎麽辦？”
　　“哥們，大家都是道上混的，我也不難為妳，可是，妳也得讓我過得去啊，扔點錢吧，就算給我壹個面子吧，怎麽樣？”
　　“可以，多少？”
　　“壹千！”
　　“什麽，妳，……挺敢要哇！壹千塊，不嫌多嗎？”
　　“哥們，壹千塊多嗎？這個收銀臺，壹千塊能修好嗎？”
　　“哎，哎，哎，”為了避免事態擴大，我急忙掏出徐姐給我的那壹千塊錢，遞到瘦高男人的手上：“哥們，給，給，這是壹千塊，妳數數！”
　　“哼，”瘦高男人抓過我的鈔票，然後緩緩的放開了老杜，壹貫狂妄自大的老杜顯現受到了空前的汙辱，他壹言不發地溜出了浴池大門，我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。
　　瘦高男人並沒有數點鈔票，而是冷冷地說了聲：“再見！——”
　　初夏的清晨泛著微微冷風，吹刮到剛剛洗過澡的身上，頓時感到陣陣涼意，馬路上空空蕩蕩，遠處的薄霧之中，辛勤的清潔工人正埋頭揮舞著大掃帚，不停地傳來嘩嘩嘩的脆響聲。
　　路邊，壹個尚未成年、衣著破舊的小女孩手裏拎著壹只小水桶，見我和老杜相繼走出浴池的大門，小女孩悄然溜到正在開車門的老杜身旁，怯生生地說：“叔叔，擦擦車吧！”
　　“去，去，去，”老杜沒好氣地說道。
　　“大哥，”看到在涼風中打著冷戰的小女孩，我猛然想起童年時代在火車站遇到的那個可憐的、向司機討零錢的、同樣也是沒有成年的小女孩，我的心裏激泠壹下，無比同情拍了拍小女孩枯瘦的肩膀：“小姑娘，擦吧，擦吧！”
　　“他媽的，”坐到車裏，老杜氣呼呼地罵道：“沒完，我跟他沒完！老子要報復他，老子壹定要報復他，沒完，妳不是拿了老子壹千塊錢嗎？哼哼，壹千塊錢真他媽的好花啊，哼哼，小兔崽子，等著瞧好吧，我老杜若不妳讓大出血，我他媽的就算白混壹回，我倒著見他，我要讓他破大財、吐大血；我要讓他的浴池開不成；我要讓他把那壹千塊錢咋麽拿去的，怎麽給我那拿回來；我要，……”
　　“算了，算了，大哥，算了，算了，”我勸慰道：“算了吧！”然後，我搖開車門問小女孩道：“小姑娘，擦壹個車多少錢啊？”
　　“五元，叔叔！”
　　我把手伸進褲兜裏，這才發覺已經沒有壹分錢，於是，我只好向老杜討要：“大哥，借我五元錢！”
　　“嗨，”老杜掏出壹張鈔票：“嗨嗨，我擦車，妳付什麽錢啊，給，我沒有五元錢，給她十元，讓她找吧！讓她快點擦，我早就餓了，我得喝點酒，去去黴氣！”
　　“還喝啊，大哥，哪有早晨起來就喝的啊！”
　　“喝，妳陪我喝！”
　　“不行，大哥，我得上班去啦！”
　　“老弟！”老杜真誠地說道：“通過這兩宿壹天的接觸，我覺得妳這個人很實在，老弟，想不想跟我交個朋友啊？”
　　“行，”我應付道，心中則暗想：算了吧，我可不想交妳這樣的朋友，待把徐姐這件事辦成之後，我盡量不跟妳接觸，免得惹出什麽亂子來。
　　“真的，我不是跟妳說著笑的！”
　　“行啊！”
　　“叔叔，”小女孩把腦袋瓜伸進了車裏：“叔叔，擦完了！”
　　“好的，給，”我把十元錢遞到小女孩的面前：“拿去吧，不用找了！”
　　“謝謝叔叔！”小女孩伸出積滿痕漬的小手：“謝謝叔叔！”
　　“大哥，”見小女孩漸漸走遠，老杜發動了汽車，我說道：“大哥，我得上班去啦！”
　　“時間還早呢，跟我吃完早飯再去！”
　　“可是，大哥，我不能喝酒啦，上班時間醉薰薰的、滿身的酒氣，讓領導看見，非得批評我不可！”
　　“行，不喝就不喝吧，工作要緊啊！”
　　我們找到壹家小飯店，當喝完壹杯白酒後，借著幾分酒勁，老杜開始撥他的手提電話：“餵，餵，老李嗎？操，都他媽的幾點啦，啊，還不起來，還摟著媳婦睡覺吶，嘻嘻，嘿嘿，操，操了壹宿也沒操夠啊，別他媽的累吐了血，……快點起來，給我辦點事，……什麽？
　　啥事？操，老子讓人給欺侮了，讓人給操了，誰，我他媽的也不認識，開浴池的，操，老子混了這麽多年，第壹次掉鏈子，當時，我有壹個老弟在旁邊，是我剛認識的朋友，哦，妳不認識，人不錯，妳說吧吧，剛剛認識就在人家面前掉鏈子，老臉都丟光了，唉，他媽的，操，……”
　　老杜在電話裏草草將浴池裏的事情講述壹遍，看看時間不早，我起身告辭：“大哥，快到點了，我得上班去啦，妳自己慢慢地喝吧！”我突然想起了什麽：“大哥，消消氣吧，算了吧，可千萬別打架啊！”
　　“老弟，”老杜沖我擺擺手：“先別忙著走哇，把妳的電話告訴我，以後好聯系！”
　　“好的，”於是，我很不情願地把單位電話寫在老杜遞過來的小本子上：“大哥，這是我單位的電話！”
　　老杜看了看：“哦，可是，下班以後怎麽找妳啊？妳家有電話嗎？”
　　“沒有，大哥，我家沒有安電話！”我撒起了謊，我可不想讓媽媽知道我認識壹個這樣的人。
　　“呶，”老杜從腰間摘下亮晶晶的傳呼機：“老弟，妳把這個帶上，我壹般都是夜間活動，有事我給妳打傳呼！”
　　“這，這，”我實在不想要，如此壹來，這小小的傳呼機便會將我跟老杜緊緊地拴在壹起，越弄越糟，越纏弄緊，越緊越深。
　　“拿著吧，我有手提，帶它沒有什麽大用場！”
　　“那好吧，謝謝大哥，等我開資的時候就把呼機的錢壹點壹點地還給妳！”
　　“操，誰要妳的錢，要錢給妳做啥！”
　　“那，大哥，我這就走了！”
　　“老弟，這事沒完，那壹千塊錢，他怎麽拿去的，我讓他怎麽還給妳！”
　　“算了，算了，……”我不想再聽老杜絮叨，這幾句話聽得我耳朵都要生硬繭了。
　　“放心，他必須得還給妳，妳等著吧！”
　　我匆匆趕到單位，屁股還沒坐穩，便看到徐姐站在走廊裏向我招手，我拎起檔案袋悄悄地溜出辦公室，徐姐迫不急待地接過檔案袋：“小張，辦得怎麽樣了？”
　　“徐姐，辦完了！”
　　“哦，”徐姐的臉上立刻泛起了可愛的笑容，當她打開檔案袋，拽出那張蓋滿假印章的表格時，更是喜上眉梢：“啊——太好了，小張，謝謝妳！”
　　“不用別客氣，徐姐，”我心裏忐忑不安，暗暗地嘀咕道：這，能行嗎，能蒙混過關嗎？
　　壹連數日，我都是在焦慮之中渡過的，我心煩意亂地坐在椅子上，望著韓大喇叭交給我的材料，卻寫不出壹行字來，大腦徹底短路。
　　我甚至不敢擡起頭來向走廊張望，害怕徐姐會突然出現，然後惡狠狠地罵我：“好啊，妳的膽子也太大了，妳竟敢私刻公章，妳，妳騙我的錢財，快點把錢還給我，否則，我告妳去！……“唉，我不敢再往下想，拽出壹根香煙，愁眉不展地狂吸起來，韓大喇叭悠然地坐在我的對面，非常討厭地翹著二郎腿，他呷了壹口濃茶，然後，將茶杯壹推，展開壹張收發員剛剛送來的新報紙，慢聲慢語地念叨起來：“本報訊：近期以來，不斷有群眾舉報，阿裏郎桑拿洗浴中心有容留婦女賣淫的嫌疑，我公安幹警緊急出動，經過縝密偵察，暗中撒下大網，壹舉抓獲正在包房裏進行賣淫嫖娼活動的不法分子，此次出擊，共抓獲賣淫婦女五名，嫖客三名。五名賣淫婦女已經全部拘留，等待處罰，三名嫖客分別進行了治安處罰，洗浴中心的經理×××已經被刑事拘留。
　　同時，在壹名賣淫婦女的身上，搜出了毒品海洛因。現在，這家容留婦女賣淫、涉嫌吸毒、販毒的洗浴中心已經被有關部門勒令停業整頓，等候處理，……”
　　嗯？
　　我立刻驚賅得張大了嘴巴，兩眼木然地盯著韓大喇叭手中的報紙，以至於煙蒂燒灼了手指尚還不知：我的老天爺，好險啊，三天前，我也在阿裏郎的包房裏嫖過娼，我的乖乖喲，我的運氣可真不錯啊，如果也像那三名嫖客壹樣，被警察當場抓獲，後果不敢想像，除了面對巨額罰款，還將被單位通報批評，弄不好得開除公職啊！
　　如果那樣，我將身敗名裂，不可救藥啊！
　　我正暗暗慶幸自己沒有被警察抓獲，突然轉念壹想，覺是這事有點不太對勁：洗浴中心遍地都是，放眼望去，隨便哪條大街、那條小巷都能找到幾家，並且，絕大多數的洗浴中心都有賣淫嫖娼活動，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，如果警察想出手，壹抓壹個準，哪家洗浴中心都能很輕松地當場抓住幾個正在辦公的賣淫女和嫖客。
　　“沒完，沒完！”我的耳畔突然想起老杜那段惡狠狠的詛咒：“沒完，我跟他沒完！老子要報復他，老子壹定要報復他，沒完，妳不是拿了老子壹千塊錢嗎？
　　哼哼，壹千塊錢真他媽的好花啊，哼哼，小兔崽子，等著瞧好吧，我老杜若不妳讓大出血，我他媽的就算白混壹回，我倒著見他，我要讓他破大財、吐大血；我要讓他的浴池開不成；我要讓他把那壹千塊錢咋麽拿去的，怎麽給我那拿回來；我要，……“難道，這就是老杜的報復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