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333章 要麽是個楞頭青 要麽就是真英雄

　　官場裏最忌諱凡事比領導高明了，領導親切地拍拍妳的肩膀，那叫平易近人，貼近群眾；妳要是像猴子似的，順著桿兒往上爬，再去拍拍領導的肩，那就是不懂規矩，大不敬的犯上作亂了；領導對下屬的情況噓寒問暖，妳要是心情壹激動，冒昧的打聽領導的想法，那就是居心叵測了！
　　因此，官場上什麽時候拿架子是最有學問的。會當官的人都會拿架子，平易近人也是官架子的壹種，而且是達到某種級別的領導的專利。沒有官架子，往往是最大的官架子，是更高級別的領導作秀的法寶。
　　應該說，聶賀軍是深諳這個道理的，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，不時的逡巡壹眼在座的諸位，既顯得平易近人，又顯得高深莫測。
　　和大多數歡迎領導的儀式差不多，先是趙松林致辭，無外乎聶書記的到來，讓整個黨校的幹部老師精神振奮之類的話語，以往趙松林講話，那稿子長得很，但是今天卻壹反常態，這講話稿卻簡短的只說了三分鐘就結束了。
　　什麽時候擺正什麽位置，趙松林當然懂得這個道理。這個時候根本就不是妳趙松林露臉賣弄的時候，自然不敢搶了省委書記的風光。
　　在趙松林致辭完，整個儀式就按照早就排練好的進度，壹步步的進行著。隨著幾個小小環節的有力推進，整個儀式都按照這黨校領導的設想順利推進著。
　　不論是聶賀軍還是劉傳瑞，都沒有太把這個儀式之類的東西放在眼裏。高居官位，這類儀式他們參加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，更何況，這次來黨校的主要目的，也就是省委書記關心年輕幹部的培養工作，如果不是不想挫傷黨校班子的工作積極性，恐怕這個明顯是籌備了很多天的儀式聶賀軍早就會叫停了。
　　“下面請老師代表致辭。”主持會議的趙松林，威嚴而莊重的宣布道。
　　聽到趙松林的聲音最為緊張的，不是即將上場的陳滬德，而是坐在第二排，手裏緊緊地攥著自己發言稿的石巖峰，此時的石巖峰，已經將整個發言稿倒背如流的背下來了，並且通過專業老師的指導，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語速適中、抑揚頓挫的將這份稿子給演講出來。
　　就要輪到自己了！當著省委了幾位領導的面，當著這麽多幹部同學的面，自己這壹閃亮登場，精彩亮相，那絕對會給省委領導留下壹個極為深刻的印象。而這個印象，對於他們這些青年幹部來說，無疑是壹塊進步的敲門磚哪！
　　陳滬德今天穿了壹件灰色調的西裝，青玉色的眼鏡框讓他整個人看上去莊重而充滿了學者氣息。壹步步走向發言席的他，步伐凝重，不緊不慢，盡顯學術帶頭人的風采。
　　趙松林看著陳滬德的表現，心中充滿了欣喜，畢竟，這老師的素質，那就代表著學校的素質，如果陳滬德上不了臺面的話，那就是在打陳滬德的臉吶！
　　劉傳瑞也認識陳滬德，雖然他壹年到頭也來不了幾次，但是他畢竟是黨校的校長，對於黨校裏幾個有名的教授還是很清楚的，因此，在陳滬德上臺之時，他輕聲的朝著聶賀軍介紹著這位黨校的經濟學帶頭人。
　　“各位領導，同學們……”陳滬德先向下方的學生們鞠了個躬，然後又朝著領導席鞠躬。雖然這只是壹個先後問題，但是瞬間卻顯示了這位教授應有的風範。
　　王子君對於陳滬德的表面工作，也是輕輕地點了點頭。他目光淡然地看著這個人，靜靜地等待著。
　　陳滬德的發言詞，趙松林早就看過十幾遍了，可以說，整篇發言稿裏，哪些是套話，哪些是讓領導感覺出彩的地方，他都太清楚了，甚至陳滬德這壹句講完下壹句想講什麽，他都知道的壹清二楚。
　　“幹部年輕化，是我們國家近些年來幹部制度改革比較重視的壹個領域，我們山省更是在幹部年輕化推進中做了不少有益的嘗試。鼓勵這批年輕的力量到大風大浪裏去試去闖去冒，去經風雨，見世面，實踐證明，省委提出這壹工作思路是正確的，工作成效也是顯著的。但是……”隨著這個但字壹出口，陳滬德的臉色急轉直下，瞬間變得陰冷下來。
　　下方的人，正聽得渾渾噩噩，壹聽到這個冷不丁的轉折，反倒壹下子清醒了。坐在下面的學員，在自己的壹畝三分地上大小都是壹個領導，對於這種迎接領導的儀式清楚的很，壹般情況下，在總結自身成績的時候，那都是深挖根源，搓脂抹粉的，壹旦涉及到自身存在的不足，那都是蜻蜓點水，壹帶而過，很少有人在領導面前自爆缺點的。
　　就在學員們都狐疑不解的時候，作為這次儀式的主持人，趙松林的臉色也是壹變，他記得這次陳滬德的通篇發言稿之中，並沒有涉及到自我批評這壹類的話啊。
　　異變的氛圍，讓正襟危坐的三位省委領導也都將目光看向了陳滬德，以他們多年的經驗，也意識到了這但是之中的不同尋常。
　　“有些年輕幹部，實在是有點急功近利。理論培訓、實踐鍛煉、嚴格管理是培養年輕幹部的三個重要環節。前幾天，黨校壹個同事告訴我，壹個年輕幹部寫的文章非常不錯，尤其是在經濟發展模式的轉變上，更是有著獨特的見解。我當時很高興啊，作為壹個黨校的老師，我為自己能夠培養出這麽優秀的年輕幹部，感到驕傲不已。因為抓好理論培訓是年輕幹部實踐鍛煉成功和健康成長的根本前提。只有理論上的成熟，才有政治上的成熟；只有理論上的堅定，才有政治上的堅定啊！”
　　陳滬德的聲音，突然間高亢了起來，他壹把將手裏的那份發言稿往桌子上壹扔，臉上更是露出來壹副痛心疾首的樣子，沈重地說道：“可是，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，那年輕幹部的作品，竟然是我前些時候寫好的壹篇文章！姑且不會深究這個年輕幹部是通過什麽途徑拿到了我的文章，但就他這種剽竊他人成果的行為，就讓我心情非常的沈重，作為黨校的老師，我沒有把學員教好，我本人難辭其咎……”
　　“年輕的同誌難免會犯錯誤，但是犯了錯誤能改，依舊是好同誌，我正面和側面也都說過這個學員，但是，直到現在為止，他仍然沒有任何悔過的表示。學員同誌們，這讓我很是痛心哪！能來這個培訓班，妳們都將是帶動各地市經濟發展的後起之秀，省委對妳們寄予厚望啊，同誌們！雖然，我沒有和那位同學有過太多的深入接觸，但是通過了解，也知道這是壹個很優秀的年輕幹部，在經濟發展上，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，也有很不錯的能力。”
　　陳滬德的手猛地拍在了桌子上，他知道這次演講完之後，他可能就要在黨校之中受到打壓，但越是這樣，他越要說好，他不但要在這個儀式上為自己的兒子爭來壹個市委常委的大好前程，還要在這次會議上，將那個讓他有點本能的懼怕的年輕人給徹底的打垮了，打得他措手不及之下，再沒有絲毫東山再起的余地！
　　“德行並重，我們黨壹直要求幹部要德行並重，德在先，這就要求我們的年輕幹部在增強自己的素質方面，不但要註重自己的能力培養，更要註重自己的德行培養。有德無才不成事，有才無德壞大事啊同誌們！實踐證明，壹些幹部思想上的頹廢，首先是理論上的頹廢；政治上的遲鈍，主要是思想上的淺薄！”陳滬德的話語慷慨激昂，劍鋒所指，犀利無比。
　　其實黨校裏的大部分學員，大多都已經知道了抄襲事件，但是，沒想到陳滬德會在這麽壹個重要的場合上慷慨激昂的揭出來了，壹道道同情的目光，都朝王子君看了過去。
　　他們當然知道陳滬德批評的是誰，在聽到這批評的同時，心中都只有壹個想法，那就是這個叫王子君的年輕幹部這回是徹底的完蛋了，被當著如此之多的人，當著省委書記、省委副書記兼黨校校長、省委組織部長被壹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指責為有才無德，這簡直就是對他政治生命的壹場謀殺。
　　這個王子君完蛋了，石巖峰心中壹陣竊喜與激動，壹直以來，年輕的王子君就好像壹座山壹般，重重的壓在他的身上，這讓他在青幹班裏備感壓力，而現在，這壹朝過後，這壓力就徹底的沒有了。
　　暫且不去理會王子君會不會受到什麽致命的處分，至少從今往後，他這個名聲恐怕在全省都會傳開了，而且所有的幹部都會知道蘆北縣出了壹個有才無德的縣長，不論是哪壹任領導，都不會再重用這樣的家夥了。
　　看著王子君從容淡定地坐在自己後面的身影，石巖峰突然覺出自己的高貴來，從此以後，他將是鵬程萬裏的雄鷹，而這個家夥，將成為壹個落魄的草雞，對自己需仰視才見了！
　　李松梅，胡懾軍等人的目光，也都朝著王子君看過來，他們的目光之中，除了壹絲同情，更多的是幸災樂禍，畢竟這樣就會少了壹個競爭對手的。在體制內混跡多年，僧多粥少，壹直是政局裏的壹個隱患，這壹點，他們都是心知肚明的。
　　和這些幸災樂禍的人相比，張露佳此時的手心裏卻緊張得沁出汗水來了，她雖然知道王子君的後手，但是在這個形勢微妙的時刻，她無法做到成也蕭何、敗也蕭何的從容與坦定，她不希望自己心愛的男人有半點閃失！
　　壹步走錯，那就會跌的粉身碎骨了；如此重要的時刻，怎不讓她為這個男人擔心不已呢？
　　此時的趙松林心裏也很是忐忑，悄悄的抹了壹把額頭上沁出來的冷汗，暗暗的下定了決心，會後壹定得對這個王子君嚴肅處理，雖然今天陳滬德不跟他打招呼就自作主張的把這個家醜揚出來了，但是，他現在只能處理被陳滬德指出的王子君了。
　　“學員同誌們，新的時代有新的發展，也給我們提出更多新的問題和新的挑戰。我希望大家要切實樹立認真學習、民主討論、積極探索、求真務實的風氣，反對照本宣科、死搬硬套的風氣，反對斷章取義、只取所需的風氣，反對形式主義、做表面文章的風氣，反對說壹套做壹套的風氣！最後，希望大家能深懷律己之心，常修為政之德，珍惜機遇，學以致用，在將來帶領壹方經濟發展的主戰場上去發揮才幹。黨校上下也有決心、有信心在年輕幹部的培養上出實招、見實效，給省委、省政府壹個滿意的成績！”
　　陳滬德壹口氣說完這段話，長長地舒了壹口氣。雖然這些話都是套話，但是卻是起到了壹個畫龍點睛、蓋棺定論的效果，他陳滬德此時好似已經站到了壹個制高點，他是壹個怒其不爭的老師，他是壹個希望學生全面發展的老教授，而在他的博大胸懷之下，那抄襲他文章而又拒不悔改的學員，自然就成了壹條骯臟的、恬不知恥的蛆蟲了。
　　掌聲正要響起，不少人看向陳教授的目光，也多了壹絲敬重。聶賀軍的手掌，更是要輕輕地揚起。
　　就在這個剎那之間，壹個清脆的聲音，突然在會場上突兀地響起來了：“陳教授，有道是殊途同歸，觀點相同的人更不是沒有，為什麽妳非要說我的文章是抄襲妳的呢？”
　　這聲音不高，但是在剎那的寂靜之中，卻是擲地有聲的沖入了每壹個人的耳中。所有的人剛要拍在壹起的手掌，吃驚地放了下來，壹道道目光，同時看向了那張年輕的面孔。
　　王子君，他這是要幹什麽？！認識王子君的人，剎那間壹個個都有點發呆，他們萬萬沒有想到，王子君此時竟然會站起來了！
　　陳滬德也沒想到王子君會站起來堂而皇之的反駁，而且，是在這麽莊重的場合，盡管他知道王子君是冤枉的，但是眾口鑠金之下，量他也不敢力排眾議，非要跟自己較量壹番的，自己是公認的專家、教授，而妳壹個小學員，這豈不是太自不量力了麽？
　　“王子君同學，妳說的意思我同意，妳也別激動，我想請問妳壹個問題：這兩篇文章除了題目不壹樣之外，連標點符號都是壹個模子裏印出來的，王子君同學，這妳又該作何解釋呢？”陳滬德說到這裏，突然輕輕的壹笑道：“如果真的出現這種巧合，那是不是說明咱們師生兩人真是心靈相通呢？”
　　陳滬德這壹句帶了明顯的譏諷的笑語，頓時引來壹陣哄堂大笑聲。而作為學員代表的石巖峰，此時更是在笑容中準備登臺發表他的演講了。不過就在這笑聲之中，王子君的聲音卻陡然響亮了起來：“聶書記，劉書記，今天本不該我發言，但是此時此刻，陳教授既然點了我的名，那麽，請兩位領導給我壹個機會，我相信，真理不辯不明，可以嗎？”
　　說是請求，但是王子君卻是在說完了這句話之後，就邁步朝著臺上走了過去。
　　劉傳瑞看著這添亂的情形，眉頭不覺就是壹皺，然後狠狠地瞪了正壹臉難看的趙松林壹眼，這壹眼落在趙松林的眼中，讓趙松林的心頓時就揪成壹團了！
　　聶賀軍看著已經走到了主講臺的王子君，心中暗道，這個年輕人要麽是個楞頭青，要麽就是個真英雄！單單沖著這股勇氣，就不簡單哪！在這個時候，他這麽做，簡直就是逼宮，而且還是逼自己的宮，難道這個時候，我能說妳不能自辯麽？如果說了，那傳出去，自己以後還怎麽領導整個山省。
　　剛愎自用，聽不得他人的反駁，這些評語，恐怕就會戴在自己的頭頂上吧。如果給他壹個機會呢？那自然就是愛才、惜才、不拘壹格選人才的具體體現了！
　　心中念頭快速的閃動，聶賀軍瞬間打定了主意，他朝著下方笑了笑道：“同誌們，既然這位同學有話要說，那咱們就不妨聽壹聽。大家可以暢所欲言，針對當前經濟發展舉什麽旗、走什麽路、做什麽人、接什麽班的問題，我覺得大家各抒己見，有著特別重要的現實意義。雖然我也不相信這世間兩篇文章會連標點符號都相同，但是我們也不能否定這種事情會發生麽？”
　　省委書記的話，讓全場頓時平靜了下來，本來還想要呵斥王子君的趙松林，此時也只能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，暗自祈禱王子君這家夥可不要再捅出什麽幺蛾子來！
　　昂首挺胸的王子君，邁步來到了發言席的旁邊，他笑著朝著下方看了壹眼，輕聲地說道：“各位領導，各位同學，我叫王子君，來自蘆北縣。盡管我本人對這麽壹件事砸在自己身上感到遺憾，但是，我又覺得如果能通過這件事給我們蘆北縣做壹下活廣告，揚壹下名，那麽這點委屈我受的還是值得的！”
　　王子君壹上臺，就來了這麽幾句自我解嘲似的調侃，壹下子把氣氛緩和了許多。盡管有聶賀軍這尊大神就坐，主席臺上了仍然傳出來壹絲善意的笑聲。